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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年轻癌症患者的游戏记录
游戏开始
没人是主动踏入这个领域的。
癌症的开始,从来都是被动的「邀请制」。
李筱然收到邀请函的时候,才二十多岁。
化疗开始之前,李筱然感冒了。疗程开始的前一晚,他的胸口输液港的位置,已经插上了一根输液用的针头。身体本来就流鼻子打喷嚏,已经很不舒服,胸口的针头更是让李筱然如鲠在喉。这一夜的辗转反侧,仅仅三个小时不到的睡眠,算是拉开了抗癌之旅的主线。
主线任务:新手村
第一天的化疗,在日间化疗中心进行。各种颜色的输液袋被轮番挂在架子上,但是大部分都是为了保护脏器不被化疗药物摧毁。真正的化疗药物其实不多。
天刚亮就赶到医院的李筱然,下午四点才开车回家。李筱然的午饭点了医院的外卖,那时胃口还不错,基本都吃完了。回家后,李筱然也按照往常的习惯,把切成块的橙子放到榨汁机里,想补充一些维生素。
橙子汁入口的瞬间,李筱然才觉得不正常。没有了以往酸酸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金属味儿,如同在喝一根融化了的钢管。只喝了一小口,他就不得不把剩下的倒入了下水道。
第一个疗程期间,李筱然经历了化疗几乎所有的副作用,包括掉头发,口腔溃疡,手指麻木,等等。平时再自然不过的吃饭,上厕所,睡觉,这时也从「简单」模式切换为了「令人发狂的」。
李筱然一看到食物,嘴里就充满了金属的味道,自然是食欲全无。上厕所的时候,虽然憋得很不舒服,也根本使不上劲。睡觉就更是一种煎熬,浑身的疼痛,在静止不动的时候更是被放大到难以忍受。
因为头发和胡子全部掉光,李筱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就好像《魔戒》里的格鲁姆。现在也确实像失去了魔戒的格鲁姆一样,觉得每时每刻都是一种煎熬。
化疗敌我不分,黑白通吃。李筱然的白细胞骤降到了0.5 1000/mm3,只有正常范围的十分之一。为了在下次化疗开始之前把白细胞恢复到正常水平,他还得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一趟趟往医院跑,打升白针让骨髓加班生产白细胞。医生告诉他,这对骨髓来说好比公司让员工996,还是不分大小周的那种,所以会加重关节疼痛。
但李筱然宁愿996,也不想遭受化疗的痛苦。
主线任务:小Boss
好不容易熬过了第一个疗程,在新手村就被暴虐的李筱然,接下来要面临更大的考验了。这次的对手,是有神经毒性的化疗药物。因为副作用更加凶险,只能住院进行,以便医护人员随时监测李筱然的状况。
李筱然下午才排到一个病床,入院后还要先测身体指标,做些准备工作。开始化疗的时候,已是深夜十一点。由于化疗需要间隔二十四小时进行,以后输液的每一次开始时间,都是这个时间点,导致李筱然在每个夜晚都被护士多次叫醒,进行换药。想多睡会儿,晚起一些也是不可能的,因为凌晨六点,还要抽血化验血象。
路过病房的医生和护士会看到这样的景象:深夜,一个年轻人躺在病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只能无助的看着化疗药物一滴滴的流下来,进入到自己的身体。
每次护士来换药,伴随着李筱然痛苦呻吟的还有哀求,只希望护士能让他多睡一小会儿。然而这个请求总是不能被满足,导致李筱然不仅身体状况一天天变差,精神上也接近崩溃。
某个难以入眠的夜晚,李筱然感觉自己成了身处《神探夏洛克》第三季第三集的福尔摩斯,他中枪之后来到了一个锁起来的房间。莫里亚蒂也在里面,歇斯底里地唱到:
It’s raining, it’s pouring, Sherlock is boring
I’m laughing, you’re crying, Sherlock is dying
副本:是命运的错
李筱然是在一个叫「Stupid Cancer」的APP上认识的绘津子。Stupid Cancer是一个专门为年轻癌症患者建立的社区,旨在促进年轻患者们的交流和互助。
李筱然设定的Stupid Cancer交友范围,是自己所在的城镇,绘津子碰巧在那里的一座大学读书。两人又机缘巧合的在同一家癌症中心就诊,所以很快就相识和相熟了。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李筱然和绘津子坐在草坪前,静静的喝着咖啡。他们难得的都处在化疗的间歇期中,有了短暂的喘息之机。
“如果今天是人生的最后一天,你要如何度过?”绘津子问道。
“我会再一次坐上去往希斯罗机场的航班,然后静静的漫步在伦敦的街头。”李筱然不假思索的回答。
“想必是因为福尔摩斯的缘故吧,不愧是推理迷。我也有同感。”绘津子和李筱然一样,都喜欢读推理小说。不过她更偏爱日系的社会派(李筱然喜欢的是欧美的本格推理和硬汉派),尤其是东野圭吾的《神探伽利略》系列。绘津子高中就参加过物理竞赛,对于剧中的物理学教授自然是充满了亲切感。
“不过癌症的治疗已经花费了我几乎所有积蓄,估计很难成行了。”李筱然低头看着地上树木的影子,落寞的说。
绘津子也不得不沉默了下来。虽然她念的博士项目提供全额奖学金,而且学校的保险也能报销一部分医疗费,但是庞大的医疗开支还是让她手头的资金有些捉襟见肘。
外出旅行因为缺乏资金的客观原因,就这么不了了之。直到几个月后,绘津子收到了两个好消息。一个是之前投的一篇论文被接受,而会议的地点正是在伦敦。其实绘津子选择这个会议,也有考虑地点的因素。还有一个,是她申请的一个资助困难学生的补助被批准。
有了这笔额外的经济来源,去伦敦的话题又被绘津子提起。
“开会的差旅费,学校可以报销。剩下的开销,可以使用补助。”绘津子激动的跟李筱然商量。
“那真是太感谢你了!どうも!”李筱然闲着无聊时学的日语单词,此时也蹦了出来,言语已经不足以表达他对绘津子的感激。
解决了资金的难题,剩下的障碍就是两人的身体状况。虽然上次的化疗已经结束了一段时间,下一次还没有开始,但是他们的身体都还很虚弱。
肿瘤医生当然反对这个旅行计划,化疗的间歇需要静养,得把白细胞恢复到正常水平,才能按时进行下一次化疗。
不过在两人百般恳求下,医生做出了妥协。可以旅行去伦敦,但条件是两人得有熟悉他们病情的看护陪同,而且时间跨度只能限制在一周之内。最后商量的结果,是绘津子的妈妈陪同前往。
因为时间紧迫,很快一行人就登上了达美航空从旧金山前往伦敦的航班。路途的遥远,导致飞行时间长达十几个小时。当人们都熟睡了的时候,在一个靠窗的位置,男孩和女孩的手紧握在一起。
当飞机终于抵达希斯罗机场,一排排低矮的棕褐色房屋出现在了舷窗之中。
“第一站,贝克街!”李筱然大声宣布。
“桥豆麻袋(日语等一下的意思),在去任何地方之前,先填饱肚子。机场附近就有一家「Eats」三明治连锁店,这家卖的三明治不吃终身遗憾!”绘津子在来之前已经做足了功课,Eats是一本旅游书籍《伦敦旅游Let’s go》里介绍的饭店,不仅好评如潮,而且物价亲民,即便是机场店也不会坐地起价。
李筱然大口咀嚼着烤箱里刚拿出来的鸡肉三明治,之后又点了一杯热牛奶缓解胃部的不适。他看向窗外,虽然下着细雨但行人却很少打伞。人们匆匆路过红色电话亭,黑色的出租车在狭窄的街道上穿梭。一位女士推着婴儿车遛狗,有那么一瞬间那只柯基似乎回头看了他一眼。再普通不过的伦敦街景,和他不再普通的人生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接下来的一周,李筱然和绘津子尽情的享受着伦敦的风情。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非常短暂,之后化疗又将重启,他们只能无奈的回到各自忙碌和痛苦的治疗安排之中。
莎士比亚的剧作《凯撒大帝》里有一句话:“要是我们受制于人,亲爱的勃鲁脱斯,那错处并不在我们的命运,而在我们自己。”可是对于李筱然和绘津子来说,或许恰恰是命运的错误。
主线任务:大Boss
化疗的痛苦,并没有能带来回报。几轮化疗过后,医生拿着PET扫描的单子,轻轻的摇了摇头。
“肿瘤非但没有缩小,反而增大了。”医生无奈的说。
“那就是说必须得手术了?能做保肢手术,只切除肿瘤么?”李筱然忐忑不安的问道。
医生片刻的犹豫,已经透露了答案。肿瘤已经太大了,无法在不影响动脉的情况下切除。就算是勉强做了保肢手术,其实还不如戴着假肢来的灵活。
可惜的是李筱然刚买的皮鞋还没怎么穿过,以后只能有一只脚感受皮鞋的舒适了。
在截肢手术一周前李筱然心态还比较乐观,因为截肢主要是为了让李筱然以后能正常生活,总的来看是一件好事儿,而且看网上的介绍说膝盖以下的截肢只需要2-3小时,后来医院告诉李筱然只需要1-1.5小时,比预想的时间短的多。
李筱然会用《Dota》来安慰自己,游戏里面给英雄合个「假腿」作为出门装,还能增加敏捷属性。
就像秒针终究会和时针相遇,该来的总会来,逃不掉的。截肢手术那天,特意到绘津子的病房和她作别。手术后的康复和复健训练大概需要三个月,他们会分开很久。仿佛是最后一次见面那样,他们从天气到爱好无所不谈。墙上的时钟还在兢兢业业的走动,李筱然想起了小时候看哆啦A梦,有个道具叫时间暂停器,如果能按下暂停键该多好。
在护士的催促下,李筱然不情愿的离开了。护士先是带他到一个房间里面挂上点滴,然后在他的大腿上插上了阻断神经的管子。之后才推着他到了手术室,打了全麻,他失去了意识……
醒来已经是手术结束2小时后的恢复室。因为麻药的作用根本感觉不到左腿。
李筱然特别想吐,嘴唇也干的厉害,只能通过吃冰块缓解。术后第一天晚上没怎么睡,一睡着就会被恶心的感觉弄醒。第二天恶心好多了,但是左腿开始痛了。开始还能忍受,后来在床上躺着的时间越来越长,背也痛的厉害,晚上基本无法入睡,白天只好在半睡半醒中度过。
有时候李筱然也会感觉到幻肢痛,觉得已经不存在的左脚有针扎般的痛感,或者左腿的末端会像被火烧一样疼痛。不过这些疼痛比李筱然手术之前预料的轻一些,更难熬的是因为左腿上沉重的石膏,在床上躺着不能翻身,晚上要保持一个姿势睡觉,就像一座雕塑。李筱然只有吃了安眠药才能勉强睡几个小时。
在医院煎熬几天之后,被救护车转移到了康复中心。白天中心安排了许多轻量的运动来帮助李筱然恢复运动机能。同时还有护工教导如何独立处理日常生活中琐事的课程,比如如何洗澡,换衣服,走路等等。康复中心的主要目的就是让李筱然尽快适应一条腿的生活,尽可能独立自主的照顾自己。
几天后,左腿的疼痛好多了,基本感觉不到。背痛开始的时候很严重,后来通过多侧身躺着,多坐轮椅,也慢慢缓解了一些。
手术十天后从康复中心出院,去医院复诊。医生用一个转轮切开了石膏,李筱然看到伤口肿的特别大,而且还在流血。不知为何医生还说伤口恢复的不错,但还没完全愈合所以不能拆线,要等一周之后再去检查。医生只是简单包扎好了伤口,也没有用任何消炎或者止血的药物。
回家后伤口特别疼,李筱然能感觉到缝线的地方在痛。晚上经常痛的睡不着,感觉就像被一大群蚂蚁撕咬,而且是发生在已经不存在的左脚上。这种幻肢痛据说是神经末梢无法正常感知原来被截掉的部位而产生的。
第二次去复诊的时候医生说伤口已经长好,可以拆线了。于是李筱然看着医生把钢钉一颗颗的从伤口那里拆了下来。拆的时候基本不会很痛,腿部一直是麻酥酥的感觉,不过偶尔还是有一两个钢钉长在敏感的地方,痛感更强烈一点儿。 拆线的时候李筱然才发现伤口那里一直是用钢钉固定,怪不得之前那么痛。
李筱然在新手村已经残血,只是化疗间隙,趁着去伦敦的旅行稍稍恢复了元气。经过手术,又被病魔打到谷底。
好不容易度过康复期,李筱然急于再见到绘津子,却听到了关于她的一个消息。
副本:赛博朋克
荒坂公司的总部位于夜之城的市中心。密密麻麻,参差不齐的平民窟中,这座现代化的办公大楼显得异常突兀。
和往常一样,大气污染导致的酸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李筱然呼吸了一口空气,做了最后的调整,扣上了面罩。
荒坂公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秘密收集人们的脑机芯片,李筱然已经无从知晓。平时忙碌(或者说庸碌)的生活让李筱然对企业巨头的种种恶行也漠不关心。
然而那天荒坂公司居然将章鱼一般伸向四周的触手,伸到了李筱然的朋友绘津子那里。虽然绘津子和李筱然奋勇抵抗,可双拳难敌四手。绘津子失去了性命,李筱然也付出了一条腿的代价。
后来李筱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联络上了跟企业巨头们对着干的抵抗组织。这里充斥着三教九流的人士,有拒绝公司不当要求却被开除的前员工,也有恶土之上的流浪者。通过组织,李筱然才明白荒坂公司残忍的杀害民众获得脑机芯片,是为了开展换脑的研究。
组织里有一位医术高超,心地善良的医生,给李筱然用极低的价格安装了增强义肢。李筱然终于摆脱了行动不便的生活,靠着义肢竟然还能实现超远距离跳跃等不可思议的动作。
黑市的武器,流浪者自己组装的机械护甲,还有一个志同道合的团队,李筱然他们就这样出发了。等打到荒坂公司门口的时候,团队只剩下李筱然一个。
一道加固玻璃门,隔开了李筱然跟荒坂公司最后的防线。他知道,门后的身影是亚当重锤,荒坂公司最为强大的机甲。他的重机枪和几乎无限的弹药分分钟就能把李筱然轰杀至渣。
李筱然的断肢经过剧烈的战斗,开始隐隐作痛。他不得不摘下面罩喘了几口气,调整一下义肢的位置。重新戴上面罩的时候,李筱然仿佛看到绘津子也在门后向他挥手。
李筱然抛出电磁手雷,轰开了公司的大门,义无反顾的冲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