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字拆解斯普莱克斯豪宅奇案

斯普莱克斯豪宅

坐落在南加州的圣地亚哥，在2010年左右曾经因为「金坷垃」鬼畜视频而爆火。虽然不知道「金坷垃」原版广告为何要选择圣地亚哥作为公司的名称，但这里的农业的确很发达。在距离圣地亚哥不远处的尔湾，有个加州大学尔湾分校，原址是面积为94000英亩的尔湾农场。

同样在附近的加利福尼亚大学里弗赛德分校，前身是加州大学柑橘实验站，作为虫害生物防治研究及生长调节剂使用方面的先驱，其研究成果成功将加州柑橘的生长期从4个月延长到了9个月，听起来有「一袋能当两袋撒，零浪费、不蒸发」内味儿了。

南加州的农业历史，也许拍摄克拉克森的农场的Jeremy Clarkson会感兴趣。但我们还是先把目光聚焦在圣地亚哥的一个小岛上。这个名叫科罗纳多的岛，开车十分钟就能到达位于市中心的圣地亚哥国际机场。岛的北边是一个叫Point Loma的地方，从那里的卡布里约国家保护区，可以眺望科罗纳多岛。Point Loma有一家叫做Point Loma Seafoods的餐厅，售卖龙虾三明治，龙虾肉极其新鲜，而且座位是在海边，能看到海上的日落和停泊着的游艇。

我在南加州居住的时候，时不时会来岛上转转。最喜欢去的地方有两个，其一是轮渡码头，那里能看到圣地亚哥的天际线，有时还有人在栈桥上垂钓。我印象很深的一件事儿，是从码头出来的十字路口没有红绿灯，车流又十分繁忙，根本等不到过路口的机会。每次我都是找个空隙赶紧冲过去，在一片愤怒的司机的鸣笛声中扬长而去。

其二是岛上最出名的景点——科罗纳多大酒店。这个酒店的历史比较悠久了。1959年，梦露主演的《热情如火》就在这里取景。电影《国王的演讲》里，爱德华八世为了娶寡妇辛普森夫人而退位，乔治六世临危受命。有传闻说，爱德华八世和辛普森夫人夫人相遇的地点就是在科罗纳多大酒店。酒店一楼靠向海边的一侧，有一家冰激凌店，吸引了许多海边的游客。我也去过几次，里面的冰激凌物美价廉。

距离科罗纳多大酒店步行仅仅八分钟，就是另外一处比较有名的建筑——斯普莱克斯豪宅（Spreckels Mansion）。听名字，会让我这个推理迷联想到阿婆的第一本小说《斯泰尔斯庄园奇案》，也是大侦探波洛第一次出场的地方。1906年，地产大亨约翰斯普莱克斯(John D. Spreckels)主持了豪宅的修建。这栋建筑是Harrison Albright设计的，有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风格。这座豪宅拥有10个卧室，11个浴室，一个私人庭院，一个游泳池和一个水疗中心。今天我们要讲的案件，就发生在这里。

下面两幅图，分别展示了2021年2月份的斯普莱克斯豪宅街景，和2022年经过翻新后的街景。

Max的意外死亡

从我开头的铺垫，应该能看出来这是个富饶之地。科罗纳多岛犯罪率极低，岛上的居民成为犯罪事件受害者的概率仅为千分之一，相比之下，纽约是这里的五倍。岛上最常见的治安事件是自行车盗窃，所以许多人都有夜不闭户的习惯。可想而知，在类似世外桃源的地方，发生一件谋杀案是多么的骇人听闻。

斯普莱克斯豪宅距离最近的警察局步行也仅仅十五分钟。但有时候良好的治安并不代表能消除罪案的发生。章莹颖的案子里，凶手作案的公寓距离FBI的办公室很近。甚至更久远一些的白银案，有一处案发现场就在派出所对面的宾馆里。

我们先从一个叫作Max Shacknai的小男孩谈起。他当时才六岁，他的父亲是医药公司Medicis Pharmaceutical的CEO，Jonah Shacknai，母亲是Dina Shacknai，两人在2008年离婚。离婚之前，双方都向警方投诉，说对方有暴力行为。「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聊到这里，对紫金陈的作品比较熟悉的读者可能会联想到《坏小孩》，因为案件的走向都涉及小孩子，不幸的家庭，和犯罪的嫌疑。

Medicis Pharmaceutical是一家医疗美容公司，主要生产用于治疗痤疮和面部皱纹的产品，市值大约在26亿美元。Jonah平时在亚利桑那打理公司的事物，夏天的时候会来科罗纳多岛度假。Dina Shacknai是Jonah的第二任妻子，她还有个妹妹Nina Romano。姐妹俩并非双胞胎，所以长相也不是很相似，比如Dina的头发是深棕色的，而Nina的头发是浅黄色的。头发颜色划重点，之后要考。

Max发生意外的时候，Jonah一家正在斯普莱克斯豪宅度假。Jonah的情人叫作Rebecca，32岁，Max四岁到六岁的两年里，Rebecca一直在照顾他。Rebecca和Jonah的孩子们关系并不融洽，尤其是Jonah和第一任妻子Kim的孩子Cindy，每次都是当众和Rebecca闹矛盾，让Rebecca很沮丧。

只有Max和Rebecca的关系很好，但两人的亲密也招致了Max的母亲Dina的嫉妒。Dina在科罗纳多岛也有一栋房子，距离斯普莱克斯豪宅步行大概二十分钟。Rebecca有个13岁的妹妹Zena，也住在这里，Zena刚从密苏里州飞过来，Rebecca打算带妹妹去洛杉矶的迪士尼乐园玩儿。

2011年7月11号10点30分左右，正在一楼卫生间里的Rebecca听到了一声叫喊，赶忙跑出来，发现Max躺在一楼的地上，不省人事，身旁有水晶吊灯的碎片和滑板车。Rebecca的妹妹Zena正在二楼一间浴室里洗澡，也赶紧跑过来看看情况。发现事情很严重后，Rebecca让Zena打了911。当时的对话如下。

911：这里是911，出现了什么紧急情况？

911：你在那里吗？

911：Hello？

Zena：我姐姐正在抢救一个男孩。他无法呼吸。

911：告诉我你的地址

Rebecca：1040 Ocean Blvd

911接警后，随即派遣救护车送Max去了Rady Children’s Hospital。Jonah和Dina听到了消息，也赶紧前往医院陪护Max。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一家人的度假计划也泡汤了。11号当天，Rebecca还去机场接了Dina的妹妹Nina。

7月12号，Rebecca更改了妹妹Zena的返程机票时间到，并送Zena到了机场。同一天，Rebecca从机场接上了Jonah的弟弟Adam，并送Adam到医院。Rebecca也把宠物狗Ocean送到了当地一家宠物中心照料。晚上，Rebecca和Jonah还有Adam共进晚餐，但Rebecca情绪很低落，几乎没吃东西。

十分可惜的是，7月16号，Max在医院不治身亡。事后，SDSD作为调查该起事件的警方召开了发布会，还原了当时发生的事情。6岁的男孩Max，身高1米1左右，体重25.8公斤。7月11号上午，Max在斯普莱克斯豪宅内不慎从二楼楼梯处摔下，期间试图抓住水晶吊灯，导致悬挂的绳子断裂，掉在了Max的身边。根据法医的鉴定结果，Max的死因是摔落时的撞击导致高位颈椎脊髓损伤，影响了心肺功能，造成了大脑缺氧，和不可逆转的大脑损伤。警方没有发现打斗的痕迹，认定Max的死亡为意外事件。

顺便介绍一下SDSD，也就是San Diego Sheriff’s Department。跟SDPD不同，SDSD负责的区域更大。SDPD主要负责市区的执法，而SDSD负责整个圣地亚哥县。一般来说，县警负责乡下没有警察局的区域，而且很多县警的专业性不如police department。这也为之后事件的走向埋下了伏笔。

Dina无法接受Max是因为意外死亡的结论，聘请了一个叫作Exponent的私人公司来调查。该公司曾参与调查了发生在1995年的俄克拉荷马城爆炸案。公司的一位专家Dr. Robert Bove，声称Max的重心比楼梯的护栏低，不太可能翻越护栏摔下去。根据美国International Building Code的相关规定，楼梯护栏的高度在0.8米左右。此外，由于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Max的滑板车也不可能到达一个足够的速度，让Max冲出护栏。Exponent的调查报告虽然和警方的有出入，但Dina并未进一步采取行动。

我把Max的身高，体重，和护栏的高度作为输入给了ChatGPT，让AI来判断这起意外发生的可能性有多大，但ChatGPT说仅仅根据这些信息无法有效的做出判断，还要看当时小孩的具体行为，而且注意保护小孩不要摔下楼梯是很有必要的。

根据一份美国儿科学会的论文（Stair-Related Injuries to Young Children Treated in US Emergency Departments, 1999–2008），1999年到2008年间，共有超过90万名五岁以下的儿童发生了和楼梯有关的事故。平均每年有9万起，每万人有46.5起。文章指出，楼梯是儿童容易发生危险的地方，需要更好的设计和大人的看护。

虽然围绕Max的死亡仍有一些谜团有待解答，比如Rebecca为什么说Max摔下来后提到过宠物狗Ocean的名字，还有Rebecca和Zena当时的真实位置，但我倾向于认为这确实是个意外事件。首先通过警方提供的现场照片和死因来看，没有他人胁迫Max的迹象。物证并不支持他杀的说法。并且Rebecca和Max关系最好，Zena和Max又没有什么交集，都没有伤害Max的动机。

有一种可能，是Zena或者Rebecca在和Max玩耍追逐的时候，无意中让Max摔下了楼梯。我想起了小时候曾经住过的一个地方，那里有三层楼高，也有楼梯和扶手。但印象中，我只会在宽敞的地方打闹和玩耍，到了楼梯上，会不由自主的用手扶着护栏。也并不是完全因为安全意识很强，而是觉得双手撑着护栏，一次跳跃好几级台阶很有趣。所以我还是倾向于认为Max出于某个理由爬上了护栏，然后不慎摔了下去。

比如可以这样还原当时的情况。Max拿着滑板车在二楼走廊里玩耍，这时他来到了楼梯口，想下到一楼。但是滑板车不能在台阶上使用，于是Max想坐在扶手上滑下去，于是拿着滑板车爬了上来。但因为手里有重物，没能掌握好平衡，从护栏上连同滑板车一起摔了下去。

自杀还是他杀

让我们把时钟拨回到7月12号。晚上8点左右，Rebecca和Jonah的弟弟Adam从医院回来，Adam住在斯普莱克斯豪宅的客人房那栋楼里，服用了安眠药「安必恩」后就入睡了。Rebecca住在对面的主楼，这两栋房子，中间隔着一个院子，建筑结构示意图如下。

根据Adam的供述，他没有进入过主楼，大概凌晨3点左右去过一次卫生间，然后睡到了天亮。翌日早晨6点30分，Adam睡醒了，他洗了个澡，还看了一些成人视频，撸了一下。他觉得有些饿了，想去主楼找点儿吃的，喝些咖啡或者茶。

还没进主楼，他就看到了阳台上悬挂的Rebecca的尸体。Rebecca双手反绑，双脚也被捆住，嘴里塞着衣服，身上没有任何衣物，吊挂在阳台的护栏下面。Adam赶紧找来一把刀，把绳子割断，并打了911。

911：这里是911，你要报告什么事儿？

Adam：这里有个女孩，上吊了，在（主楼的）客房里。在Ocean Blvd，就在宾馆对面。和你们 昨天来接那个男孩的地方一样。

911：先生，她还活着吗？

Adam：我不知道。

911：OK

Adam：你还活着吗？

911：先生，地址是什么？

Adam：1043 Ocean Blvd

911：1043 Ocean，OK。稍等，让我接通消防局来帮助你。

Adam：Yes

消防局：Okay，发生了什么事？

Adam：她上吊了。我刚睡醒。

消防局：Okay，她已经无法抢救了吗？

Adam：我正在实施胸部按压。

消防局：你把她放下来了吗？

Adam：是的

消防局：Okay，和我保持通话

后来，这段录音被送到一位声纹专家那里进行分析，发现期间Adam说了一句「Hold her still」。这句话不易察觉，可能是距离手机比较远的时候说的，似乎是Adam在告诉另外一个在场的人说把Rebecca的尸体拿稳。关于前文提到的Adam当天早上的行为，是他后来自愿参加警方的测谎时透露的。在没有警方询问的情况下，他主动提到了看成人视频和撸一发的事情，说是为了消解疲劳和缓解压力。这些疑点也让Adam处于非常不利的局面。

警方闻讯而来，现场和Max当时一样也没有发现任何搏斗的痕迹。根据警方的报告，Rebecca的身高1米6，体重约45公斤。被发现时，她悬挂在阳台下面1.8米左右的位置。院子里除了Rebecca的尸体，还有一把刀和一张桌子。Adam说他是站在桌子上用那把刀割断了Rebecca身上的绳子。

悬挂用的红色绳子长度为2.8米左右，之前放在车库里，是Jonah一家用来绑游艇用的。绳子一端绑在Rebecca的脖子上，另外一端绑在阳台连通的卧室里的一张床的床脚。床边除了画笔，还有一大一小两把刀子（来自厨房）。屋内，门上有一条用黑色画笔留下的讯息，是大写的英文单词：

SHE SAVED HIM

CAN YOU SAVE HER

阳台上有脚印的痕迹，被证实是Rebecca的。还有一枚鞋印，事后也确认过属于一名警官。在阳台靠近卧室的位置，地上有左右脚后跟的脚印，然后中间是那枚鞋印，再往外的护栏边是一个大拇指头的脚印。门把手，床脚，画笔，刀子和绳子上的指纹都属于Rebecca。绳子和刀子上的DNA样本，也都属于Rebecca。

房间的地上有一些血迹，其中一把刀子的刀柄上也有血迹。Rebecca当时来了例假，这些血迹也被证实与Rebecca的血液相符。

Rebecca的手机里，最后一通电话是半夜12点50左右，她打给了自己的语音信箱，听到了Jonah的留言。Jonah说Max的状况很糟糕，健康条件在恶化。Rebecca听完删除了这条语音，事后警方也没有向通讯公司索要语音的记录。

警方在报告里提到，一月份的时候，一名证人和Rebecca有过交谈。证人说Rebecca体重减轻了，睡眠不好，看起来压力很大，也中断了锻炼身体的习惯。Rebecca的手机里也找到了她自己写的类似日记的东西，表示她和Jonah的孩子们关系不好，和Dina之间也是剑拔弩张，压力很大。

法医的鉴定结果是上吊自杀，估计死亡时间是13号凌晨3点。Rebecca身上没有遭受暴力的痕迹，体内没有检测到毒品和酒精。根据调查到的情况，警方判断Rebecca的精神状态一直就不太好，Max身体条件的恶化给了她致命的打击，所以她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对于案件相关的人员，之前已经提到Adam没有不在场证明。但是Adam没有作案的动机，而且也通过了警方的测谎，期间他说自己没有杀害Rebecca，也没有任何伤害Rebecca的举动。Max的父母Jonah和Dina都在医院陪护，医院的监控里有拍到Dina。Jonah晚上来到医院旁的一家宾馆居住，也有被监控拍到。

稍微复杂一点的是Dina的妹妹Nina的行踪。12号晚上10点48分，Rebecca收到了Nina的短信，Nina说她想和Rebecca谈谈11号发生在Max身上的事情。Nina到达斯普莱克斯豪宅后，敲门并没有人回应，所以她以为Rebecca已经休息了，就去了Dina的房子，并在那里待了一晚上，有Dina住在房子里的朋友们可以作证。怪异的是，一名证人找到警方，说自己当晚看到了一个女人在斯普莱克斯豪宅门前徘徊。他十分确信这名女子的头发不是Nina的浅色，而是Dina那种深色。

Rebecca这件案子的案发现场，让我想到了森博嗣《全部成为F》（日语：すべてがFになる）里的情节。小说中，妃真加岛上的研究所，很像科罗纳多岛上的斯普莱克斯豪宅。小说中真贺田博士被杀，是处于密室之中，现场也只有真贺田博士一个人的指纹，看起来只能是自杀。可是真贺田博士的手脚被砍断，又不可能是自己所为，又像是他杀。

Rebecca的家人们无法接受Rebecca自杀的结论，因为他们一家从小笃信基督教。《圣经》的《申命记》，第21章22-23节里写道「人若犯该死的罪，被治死了，你将他挂在木头上，他的尸首不可留在木头上过夜，必要当日将他埋葬，免得玷污了耶和华你神所赐给你为业之地，因为被挂的人是在神面前受咒诅的。」可想而知，如果Rebecca是上吊身亡，在她家人看来是一件非常羞辱的事情。

Rebecca的姐姐Mary起诉了Adam，Dina和Nina，指控他们涉嫌杀害了Rebecca。但根据医院的监控和Dina朋友们的证词，Dina和Nina的不在场证明成立，律师又撤销了对姐妹俩的指控，只留下Adam一名凶手。2018年，民事诉讼开庭，12人陪审团最终以9比3的投票结果，裁定Adam有罪，被判赔偿Rebecca的家人五百万美元。

就我个人观点而言，我并不认为Adam犯下了谋杀。因为如果Adam是凶手，而且是当晚除了Rebecca外唯一住在房子里的人，Adam应该会想办法制造不在场证明洗脱嫌疑。但Adam不仅没有不在场证明，反而主动供述了一些看似很奇怪的行为，比如看片之类的。我认为Adam急于和案子撇清关系，因为他非常自私，不想掺和到麻烦事儿里。

在警方的测谎中，Adam除了回答警方的问题，还多次表达了发现Rebecca尸体对自己造成的影响。他表露出了强烈的不满，因为这件事让他受到了刺激，还带来了很多额外的麻烦，比如要来警局参与调查。虽然我不认为Adam真的杀害了Rebecca，但他的自私和冷漠也可以说是Rebecca死亡的推手之一。

试想，如果在到家后，Adam可以稍微关心一下Rebecca的情况，让Rebecca有机会倾诉Max的意外带来的巨大压力和抑郁的情绪，也许事情就会不同。但Adam没有这么做，反而为了让自己能休息好，吃了安眠药早早的入睡。

这里关于安必恩再多聊几句。这种安眠药是全美最被滥用的药物之一，如果跟其他抗抑郁药物，酒精，或者安眠药一起使用，可能会让人产生幻觉。马修派瑞在自传《Friends, Lovers, and the Big Terrible Thing》里写道，他即便是在出演《老友记》的Chandler Bing那段时期，也经常滥用酒精和药物，编造身体疼痛的谎言来骗取阿片类药物，只有拍摄第九季的时候保持了清醒，也只有那一季里他被提名艾美奖最佳喜剧演员。

马修有一次服药过量，以至于他看到墙壁的颜色都发生了改变。卧室的墙不再是灰色，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无法形容的，类似紫色的颜色。普通的黑色变成了梵塔黑——它仅反射0.035%的光，是世界上最黑的材料。

艺术家Anish Kapoor这样形容梵塔黑：想像一下一个如此黑的空间，以致于当你漫步于其中时你无法感受你的位置、你的身份、特别是无从得知时间，你完全失去了这些感觉。我觉得这类似使用药物后，出现幻觉的那种状态。

我曾经有过一段住院治疗的经历，记得当时医生也开了不少止痛药。但我吃了之后总感觉恶心，所以对止痛药并无好感。在B站看过电影最Top解说的《成瘾剂量》之后，才发现这类药物在美国造成了多么严重的问题。

服用安必恩似乎并没有给Adam带来很严重的影响，也没有证据表明他有药物或者酒精依赖。有一本关于本案的书叫作《Death on Ocean Boulevard》，作者Caitlin Rother说她曾经和Adam取得联系，想要采访Adam。

在两人商量采访细节的时候，Adam经常会开一些玩笑。Caitlin Rother就也开玩笑的说，采访的前天晚上不要吃安必恩。结果这句话触怒了Adam，虽然采访还是进行了，但事后Adam给Caitlin Rother发了很多威胁邮件表示不满，指责这位作者是想抹黑他。甚至还注册了一个假的Facebook账号，专门用来言论攻击Caitlin Rother。

陪审团之所以怀疑Adam，除了他对Rebecca的死亡没有什么恻隐之心，表现的很冷漠之外，还有几个关键的证据。之前提到过，Adam给911打的电话里有不少疑点。但我觉得，在那么紧急的状态之下，出现语无伦次是很正常的。

还有个疑点，是Rebecca手上的绳结。这个绳结呈八字形，有人说像是水手会使用的那种绳结。Adam在拖船上工作，自然对水手会用的绳结不陌生。但警方后来发布了一段视频，复现了打绳结的过程，表示这个过程并不难，人人都可以做到，并没有明显的水手结的特征。

排除了所有人的嫌疑，就此认定Rebecca是自杀，似乎也有无法解释的问题。首先Rebecca如果单纯的想结束自己的生命，附近有个地方，很多人这么做过。科罗纳多岛连接圣地亚哥市区有一座跨海大桥，因为附近有海军基地，军舰需要从桥下通行，所以桥身有60.9米的高度。自1969年以来发生了超过400起自杀事件。

最让人困惑的，就是Rebecca为何要费尽心思，设计如此复杂的自杀计划。双手反绑，双脚也被帮助，嘴里塞着衣服，是很难从室内挪动到阳台然后跳下去的。

虽说打结并不复杂，Jonah也坦承说和Rebecca坐船出游的时候，Rebecca也给游艇打过结，但不是这种八字结。但「认知型」的学习和「技巧型」的学习还是不一样的。即便她知道怎么打这种绳结，或者看到过别人这么打结，也是需要练习一下才能自己完成的。从Max发生意外到Rebecca自杀，仅仅过去了2天时间，期间Rebecca还在忙着接送人们往返机场，并没有时间去演练。

从我自己在南加州的居住体验来说，即便在七月份的夏季，夜晚的温度也是有点儿冷的，平均温度大概在18度左右。有时候海上会飘过来很多雾气，海边的温度会变得更低。Rebecca的情绪本来就低落，晚上也没怎么吃东西，还要不穿衣服去实施这么复杂的计划，进一步加快身体热量的消耗，她在冻得发抖的时候，还能顺利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吗？

而且门上的留言也显得莫名其妙，「她」是谁，「他」是谁，「你」又是谁？此外，值得注意的地方有两点，一是留言没有使用标点符号，二是字母全部是大写。人们分析，这可能表示了当时留言的人怀有强烈的愤怒。

警方也对比了门上的留言，Rebecca和Adam的字迹，并不能得出确切的结论，因为门上的是用画笔写的，和普通的写字方式非常不同。画笔属于Rebecca，她有画画的爱好。有人指出，Adam的签名也都用大写字母，所以留言是Adam写的，为了伪造自杀的假象，但我觉得这个关联很牵强。

Jonah提供了一种解释，Rebecca从小在基督教家庭长大，所以SHE SAVED HIM指的是Rebecca拯救了Jonah（她一直在照顾Jonah）或者Max（Rebecca声称曾经给Max做了CPR），CAN YOU SAVE HER是问上帝能否拯救Rebecca。我觉得这个观点比较合理。

如果说Rebecca反绑双手，留下讯息的行为，是为了把自杀伪装成他杀，那也不能完全说通。她都能想到打绳结绑住手了，为何不拿刀在身上捅几下，制造搏斗的痕迹？她知道当晚Adam也在房子里，大概率警方要怀疑Adam了，为什么不索性把刀子上的指纹都擦干净，伪造成Adam戴着手套行凶的假象呢？

先暂时离开Rebecca这个案子，梳理一下推理小说和现实中一些有相似之处的案子。

卡尔在《三口棺材》里，通过菲尔‧基甸博士之口，分析不同密室杀人类型，做出了“密室讲义”。其中包括看似谋杀的意外，比如《驼背人》，《黄色房间的秘密》。看似谋杀的自杀，比如福尔摩斯探案集的《雷神桥之谜》，和柳文扬的《废楼十三层》里，都有自杀伪装成他杀的情节。《雷神桥之谜》是把凶器以巧妙的方式隐藏了起来，《废楼十三层》则涉及到了有关催眠的描写。如果Rebecca是出于被催眠的状态下，倒是有可能解释得通为何她体内没有发现药物和酒精，但表现的有点儿像精神失常。

《绅士刑警》第二季第八集，一个叫作苍田的魔术师在聚会中身亡，死因为氰化物中毒。经检测，毒药是在他喝过的果汁里，但果汁瓶子上只有他自己的指纹，所以今泉说怀疑是自杀。但古田认为，不在自己房间里自杀，而是在聚会上自杀太奇怪了。死者的师傅南大门也是魔术师，南大门说死者作为魔术师，即便是死亡也想吓人一跳，动机是想不出更新奇的魔术手法。古田发现苍田的衣袖里藏着变魔术的旗子，而且衣服刚洗完，是才换上的。要自杀的魔术师，为什么还故意把变戏法的道具放到衣服里？所以古田认为是他杀。

《绅士刑警》第三季第一集里，同一个师门的师兄弟俩都是落语家，师弟想用师兄写的故事表演，师兄坚决不同意。师弟把稿子偷来，表演了一段，效果非常好，但师兄拒绝了师弟继续用他的稿子表演的请求，于是师弟就杀了师兄，并伪装成了自杀。古田见到师弟并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时候，师弟没有问什么时候发生的，而是说师兄在六点半给他打过电话，心情很低落。古田跟助手西园寺说，一般人会首先问案件发生的时间。师弟没有问的原因，是因为他知道死亡时间，然后对师弟展开了穷追不舍的调查。

东野圭吾的加贺恭一郎系列，有一部作品叫做《谁杀了她》（どちらかが彼女を殺した, どちらかがかのじょをころした），讲的是交警康正赶赴东京看望情绪低落的妹妹，却只看到了妹妹的尸体。现场虽然看起来是自杀，但在康正眼里是个破绽百出的伪造自杀的现场。康正掩盖了伪造的痕迹，让警方以自杀结案，目的是亲自寻找凶手复仇。但Rebecca的案子中，显然Rebecca连一丝怜悯都没有的Adam不存在这样的动机。

我最近看过的《玻璃塔谜案》和获得了第60届（2007年）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赤朽叶家的传说》，也都有关于自杀还是他杀的讨论。《玻璃塔谜案》是馆长在密室中的死亡，引发了众人关于自杀还是他杀的猜测。《赤朽叶家的传说》是在结尾部分，赤朽叶瞳子为了调查赤朽叶万叶留下的遗言，引发了一系列对过去被当做自杀或者意外的案件的重新思考。

2023年5月1日中国情侣巴厘岛遇害案里，警方发布调查报告，说是男生先杀害了女生，然后自杀。但男生身上有多处利器所导致的伤口，女生身上却没有开放性伤口。而且监控显示男生在6时32分爬出房间，如果是自杀后悔了，为何不打电话给前台。如果是他杀，那又为什么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杀害男生，如果男生喊叫很可能惊动邻居和路过的服务员。

再来总结一下Rebecca案子的几种可能。Rebecca是自杀，因为她觉得自己对Max的意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也是SDSD警方的官方结论。还有一种可能是Adam伤害过Rebecca，并且痛下杀手。这是Rebecca家人所持的观点。2018年，代表他们的律师Keith Greer在民事法庭起诉了Adam。律师的辩护逻辑是，Rebecca头上有伤口，刀柄上有Rebecca的血迹，反绑双手和绳结与一般的自杀状况不符。

第三种可能是有一名杀手参与其中，并把现场布置的像是自杀。持有这种观点的人们觉得杀手是派来灭口的，从而掩盖Max意外的真相或者医药公司的丑闻。证据是阳台地面上发现的脚印很少，用来切断绳子的刀子上没有发现指纹和DNA，写字用的颜料管上也没有发现指纹。

我让New Bing根据现有的证据做出判断，New Bing的回答也是模棱两可。AI说自杀是最可能的情况，因为有官方的证据支持，和法医的判断也一致。但AI也指出，谋杀也不是没有可能，因为有些元素实在不同寻常。总之现有的资料不足以给案件定性。

人们为了弄清楚案件的经过，也想出了千奇百怪的方式。有的人在社交媒体上建立页面，收集知情者的爆料。有人弄到了Rebecca自杀时候用的床，请了灵媒来看，搞得像《灵媒侦探城冢翡翠》一样。这位灵媒还看了看这栋历史悠久的房子，说房子里有一股子「坏能量」，又让我想起了美恐系列的《谋杀屋》。

案发后，Jonah的公司股价大跌，因为投资人担心Jonah和案件有关联。于是Jonah向办案的警方转达了意见，希望尽快完成调查，洗清他的嫌疑。虽然并没有证据表明Jonah通过金钱或者其他渠道对警方施加了影响，改变了调查的进度，但不得不说这个案子警方处理的很不专业。

首先，SDSD并非一无是处。时任SDSD主管Bill Gore于2011年上任。上任之前，他在FBI工作了31年，911事件的时候他正领导着圣地亚哥办公室。而且在SDSD转正Bill Gore之前，他已经领导了John Gardner的调查工作，凶手杀害了两名少女Chelsea King和Amber Dubois，当时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他主管SDSD之后成立了Cold Case部门，并且破获了Jack Potter杀妻案。但2011年刚上任的时候，处理Rebecca一案的方式一直被人们诟病。Bill Gore在2022年的2月份宣布退休。我感觉Bill Gore和调查案件的警察的关系，有点儿像柯南里的詹姆斯·布莱克领导着安德雷·卡迈尔。

回到Rebecca的案子上，警方现场采集物证的时候，绳子，门把手和刀具上只发现了Rebecca的指纹和DNA。就连Adam说他碰过的刀子和绳子，都没有发现Adam的指纹和DNA。

一部关于本案的纪录片里，第三方的专家解释了原因。在收集指纹的过程中，警方只是采集了一次指纹样本，这并不足以覆盖整个刀柄或者整条绳子。通常而言，采集指纹的时候需要在证物的不同位置多次采集，所以这个环节显得那些负责现场调查的警方人员处理的比较草率。

而且阳台上也留下了一位警官的脚印，估计要是福尔摩斯在调查这个案子，看到了会怒斥雷斯垂德又一次成功干扰了破案。

有一名证人居住在斯普莱克斯豪宅附近，她说Rebecca死亡的那天晚上，曾听到有个女子大叫「帮帮我」。警方却对此不以为然，认为她不可能从那么小的窗户里听到远处的声音，致使这名证人非常不满。如果警探的态度再友好一些，说不定这名证人能想起更多的细节，也不会给外界留下办案不力的口实。

在缺乏专业调查的前提下，警方就匆匆宣布Rebecca是自杀，未免有些过于草率。为了应对媒体和公众的质疑，警方也在想尽办法找证据支持自杀的结论，但有些证据过于离谱了。比如一名探员在斯普莱克斯豪宅的书房里发现了有关威卡教的一本书，里面有一些绳结的图画，于是宣称Rebecca可能是受到了这本书的影响。

Jonah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被问到这个问题，说不记得这本书了。但如果有这么一本书，那很可能是Dina的，因为Dina非常相信灵魂和巫术一类的理念，还曾经请萨满来家里过。我也不认为Rebecca与这本书有任何关联，首先书房那么大，这本书只是放在书架上的其中一本，又不是翻开摊在桌子上，Rebecca看过的概率极低。而且Rebecca在基督教家庭长大，虽然后来去教会去的少了，但应该也不至于痴迷威卡教。

第二个事情就更加离谱了。《Death on Ocean Boulevard》一书的作者调查案件相关资料的时候发现，物证里有一个叫作《下女》的韩国电影，也出现了压抑的女情人，上吊等情节，和本案很相似。作者一度以为这才是Rebecca的灵感来源，但后来采访Jonah，后者说根本不知道家里有这部电影。原来这并不是Rebecca家的物证，而是探员觉得情节相似，从外面买来的DVD，录入到了物证里面，却没有任何说明。

2018年的民事诉讼下达判决后，Adam的律师曾经跟法官申诉。法官维持陪审团的判决，说警方在调查过程中确实存在疏漏，与其说查明了真相，不如说是留下了许许多多的疑点。不过，Rebecca的家人一直试图让警方把案件的性质从「自杀」改为「谋杀」或者「无法确定」，但至今无果。

我觉得，其实综合以上的信息，案情已经很明朗了。Rebecca大概率是自杀，也许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愤怒，也许是想把死亡变成一个谜团，报复那些生前没有给予她足够关注的人，也许也有一点点想嫁祸给冷漠的Adam，总之她设计了一个不同寻常的方式来自杀。

由于Jonah和Dina互相的憎恨，Jonah暗示警方说可能是Dina买凶杀人，Dina也对警方说不相信Rebecca是自杀，都是想把责任推给对方那边，也给媒体和公众带来不少疑惑。再加上Adam的冷淡和警方调查期间种种不专业的行为，错过了第一时间解答这些疑惑的窗口，让真相永远尘封了起来。

无论Rebecca是不是被杀，她毫无疑问是不幸福的。她不仅和Jonah的孩子们相处的不融洽，就连Jonah也在不久前说过要重新审视两人的关系，让她倍感煎熬。虽然Jonah腰缠万贯，但就像阿婆在《褐衣男子》里写道的「What good is money if it can’t buy happiness?」

参考资料

迷案重现，作者: 何袜皮，出版社: 湖南文艺出版社

Death on Ocean Boulevard: Inside the Coronado Mansion Case，by Caitlin Rother

Rebecca Zahau - Murder or Suicide， https://www.reddit.com/r/UnresolvedMysteries/comments/7vo35d/unexplained_death_part_1_rebecca_zahau_murder_or/

Death at the Mansion: Rebecca Zahau Season 1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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